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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落日潭16(1 / 2)

世间行走的八十多年来,汪凭鹤很少有失控的时刻,在自己的人生中扮演着一个“心想事成”的成功者。

年少时,他不满足于泯然于众人、不愿成为历史上消散的尘唉,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在历史上留下夺目耀眼的一页文字。

于是,汪凭鹤投身于从未有人涉足过的潜意识科研领域。从孤身一人独自研究,到集结了孟慈等人成立潜意识研究所,他花费数十年的时间,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时代。

想要,便得到。

至于功成名就的路上要付出什么代价,汪凭鹤毫不在意。

他像一个苦行僧,掏空可以利用的时间,严苛地执行科研计划。在研究所没有成立前,他一个人窝在一间漏风的研究室,一呆就是二十年。寒来暑往、风雨冰霜,他一头扎进潜意识的研究中,熬着心头血一笔一画地描摹着潜意识世界。

直到汪凭鹤熬得头发斑白,关于深潜的研究也只描个大概,他不得不拉

研究所成立后,汪凭鹤终于能歇口气了,甚至发现了广招兵马的好处:日常的、普通的研究可以交付他人,自己终于能腾出手来做更深入的研究了。

在研究所里,普通研究员负责明面上的业务,负责深潜在心理治疗上的研究。身为心腹的孟慈负责暗地里的研究,深耕“意识篡改”领域,成立一条制作傀儡的流水线——只要接受过深潜治疗,都会成为汪凭鹤的提线木偶。

连孟慈也不知道的是,汪凭鹤在昏暗闷热的地下室里,独自一人折腾着更深层的项目,落日潭。

落日潭是一个代号,汪凭鹤把它安置在潜意识世界的最底层,作为构建潜意识世界的地基。每当有新人接受深潜治疗,他的潜意识世界都在暗中开了个后门,通向最底层的“落日潭”。

汪凭鹤把自己的意识植入落日潭水的最深处,构建一个纯白的房间,随心所欲地进入、修改世人的潜意识。

年少时的梦,在落日潭化作触手可及的一扇门。

汪凭鹤想要,于是他得到。

苦心孤诣雕琢出的美玉,不容许任何闪失。哪怕是成百上千的人命,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朋友、亲人、爱人,汪凭鹤不愿意耗时耗力地维系情感关系,唯独把功绩和权力握住自己手中,才最是畅快。

走一步,想十步。汪凭鹤自认一生中未尝一败,每一个决定都精妙绝伦。

只有景冉,像一个巨大的感叹号,带着未干的墨点、显目地批注在汪凭鹤人生的书上。

早在成立潜意识研究所时,汪凭鹤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熬夜透支的身体像破旧的风箱,笨拙沉重地推拉着阀门,勉强维持机能的运行。

汪凭鹤最为惧怕的事情发生了,也许自己不能撑到掌控所有人的那天。纵使成就了丰功伟业,假若不能亲自体味,又有何意义?

他开始费尽心力地保养无关紧要的工作分配给其他人,注重饮食平衡健身锻炼……终究只能维持身体机能不再恶化。死亡的阴云依旧笼罩在他的头顶,不知何日将要落下惊雷。

很快,汪凭鹤开始准备其他退路:利用意识篡改技术,把自己的意识复制到另一个人身上。如若成功,他将在其他人的身体内觉醒自己的意识,享受无穷无尽的新鲜躯体,拥有永不断决的“生命”。

也许是他的祈愿违背天理,这项实验从来没有成功过。最完美的成果物,也只能达到80%的相似度,人类的潜意识世界有一些无法撼动、独一无二的基石。

汪凭鹤不得不承认,即使技术发展到极致,也无法完全预测人类的行为准则。

既然寿数有限,汪凭鹤决意要在有限的时间内享受最极致的权力。潜意识研究所超负荷地运转着,深潜项目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上线。与此同时,汪凭鹤开始搜罗合意的“继承人”,指望后继者遵循规划好的道路,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理想。

他的目光首先投向同族的亲戚们。为了方便考察他们能否胜任,汪凭鹤大开后门、给予他们可以在潜意识世界使用的道具。汪秋月的耳钉、汪天海的眼镜,在保护人身安全的同时,方便汪凭鹤窥视他们的行为、评估是否可以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遗憾的是,汪凭鹤对他们都不满意:不是优柔寡断,就是刚愎自用,整个汪氏家族,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没事,任人不唯亲,汪凭鹤在研究所内部筹谋起来,从深潜者里挑选。为此,他精心准备了劳者多能市。

十几年来,汪凭鹤陆续投入一批又一批不明真相的深潜者,他们只以为这是一次普通的、报酬丰厚的任务,未曾想过结局不是葬身其中,就是被劳者多能市吞噬、成为劳者多能市的一部分。

没有一个人能从劳者多能市离开,除了景冉。

想到这里,汪凭鹤恨得牙痒痒,当初真应该听取孟慈的建议,把小景冉杀了一了百了。

真是悔不当初,汪凭鹤那时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劳者多能市,在他预想的未来里,某位唯命是从的深潜者会通关,感恩戴德地接过自己的衣钵,在史书的记载上对自己千恩万谢。

而无法被修改潜意识世界的景冉,将作为假想敌和死对头,成为继任者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没成想,这块垫脚石竟是通关劳者多能市的人。

恨哪,恨啊!

深潜者成千上万,怎么偏偏是这块不听话的臭石头!

时至今日,汪凭鹤几近灯枯油尽,他的身体不支持继续等待合适的继承人了,这才慌里慌张把景冉拉进落日潭,最后尝试说服他。

景冉早就猜到了汪凭鹤的心思,这就是汪凭鹤“耗不过”自己的原因。

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瘦弱老头,景冉冷笑道:“真可悲,世间上再无如你疯癫的第二人。”

事已至此,汪凭鹤长叹一声,已是山穷水尽无计可施:“年轻人,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痴迷权柄几乎癫狂的人数不胜数。只不过,有手腕、有能力的人凤毛麟角。”

“在深潜领域,你、我。”汪凭鹤颤抖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即是无人越过的山峰。”

对说服景冉,汪凭鹤已经丧失信心,他疲惫地说:“你可以不认同我的观点,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落日潭我可以交到你手里。”

景冉一语不发。

汪凭鹤自顾自地说:“在我百年之后,潜意识研究所要照常运作。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景冉呵呵一笑:“原来你也会委婉地求人。”

“不是求人,这是我的要求!”汪凭鹤提起一口气大声斥责,“研究所必须一如既往地转下去!至于你对落日潭要做什么,对世界如何操控,我都不做任何要求了,这是最大的让步。”

“你觉得我会同意你的要求?”景冉直截了当地说,“无法在死后操纵世界,你觉得算是让步?你好幽默啊。”

景冉继续说:“在你坏事做尽后,还妄想我装聋作哑、帮你遮掩?”

汪凭鹤气得浑身颤抖,这可是落日潭!呕心沥血雕琢的、连接着所有人潜意识世界的落日潭!

拥有了落日潭,就拥有了影响世界进程的权力。汪凭鹤甚至放弃说服景冉,把世界塑造成自己期许的样子,他居然还不满意?!

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不再打哑谜:“你为什么不满意?我要你做的,只是像过去的岁月一样,对深潜的原理闭口不言,你就可以成为我的继承人,随心所欲地改造世界。”

景冉一字一句地说:“这是一场交易。你想用这个不该存在的地方,兑换自己在世人心中的好形象。”

汪凭鹤脸色一白,这确实是他要求的核心目的。只要景冉不透露过去发生的事情,潜意识研究所就还是干净的、可靠的科研机构,就能长久地运行下去。

只要所有的知情者都闭嘴,汪凭鹤百年之后,就还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深潜开创者、领头人,而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此时此刻,汪凭鹤头一次品尝心力交瘁的滋味。

快没有时间了,汪凭鹤能听见行将就木的身体发出的悲鸣。擡眼环视精心完成的白色空间,空旷的环境像把空气挤压而至,汪凭鹤被巨大的虚无感击中,似乎看见了命运终结的样子。

景冉会一板一眼地记录自己的作为,恢复人们被篡改过的意识。所有人都会想起,十几年前,有一场预警过的、却没有降临的大雨。

历史会怎么记录自己的所作所为?汪凭鹤的心脏砰砰跳着,是毁誉参半的科研工作者,还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小人?

汪凭鹤太累了,没有力气仔细琢磨。失衡的心率提醒他,没有时间了,真的没有时间了。

比起作为混蛋被铭记,不如彻底毁掉落日潭。汪凭鹤模糊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景冉的样子了,嘴唇哆哆嗦嗦地吐出几个字:“既然谈不拢,便都毁了吧。”

汪凭鹤撑着一口气,朝着天幕胡乱地一护手,旋即瘫坐在地上,不愿多说一个字。

景冉眉头紧锁,紧盯着上方。远远的白色天幕上隐约出现了粉橙色的小点,飞速地扩张形成一个粉橙色的坑洞。紧接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传来,整个白色空间剧烈地抖动着。

“你做了什么?”景冉浑身紧绷,戒备地问。

汪凭鹤不愿多说一个字了,他呆愣地看着天幕上愈加明显的橙粉色。

须臾间,有星星点点的雨水砸在地上,氤氲出好看的颜色。景冉一下就明白了,汪凭鹤捅漏了天,打算和自己玉石俱焚!

白色空间沉寂在落日潭的底部,眼下汹涌而来的水柱必然是湖水。汪凭鹤铁了心,要把景冉困死在这里,给自己陪葬。

天幕上倾泄的橙粉色液体如同一道光柱,势不可挡地向地面席卷而来。已经有点滴冰冷的雨滴落在景冉脸上,他急忙扭头就跑,离开首当其冲的地方。

淅淅沥沥的雨点,变成一场瓢泼“大雨”,景冉的身上湿透了,从天而降的液体像砖头一样砸在身上。被深潜液包围的感觉并不陌生,却没有一次让人畏惧得像今天一样。

白色空间地势平坦,没有高出可以躲避。景冉只是先逃出水柱正下方的位置,如果奔涌而下的水瀑不停,终将淹没此处。

橙粉色的水瀑势不可挡地砸了下来,在汪凭鹤模糊的眼中,像是一道暖色的光,温暖和煦地照耀在自己身上。早看不见景冉慌忙逃离的样子了,汪凭鹤此时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景冉时候的样子。

不是在研究所屠戮的夜晚,而是更早,早在他痴迷意识篡改之前。刚放学的小景冉被母亲抱在怀里,好奇地盯着研究所里稀奇古怪的设备,自来熟地问东问西。

汪凭鹤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当时和这小子说话了么?是随意一瞥,好笑地离开了研究室么?

还是也曾抚摸孩子柔软的头顶,用真诚的语气说:“以后可以来爷爷的部门上班啊,我们一起研究有趣的潜意识。”

汪凭鹤记不清了。

景冉似有所感地回头,只见水瀑强势地砸落下来,霎时间击穿了汪凭鹤脆弱的身体,连地板上都砸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地板上的水位快速地上涨,景冉已经跑到了一处边界。白布上排列着的一扇扇门,没有任何变化。

景冉尝试着推开一扇门,里面通向一间寂静的图书馆。阴森的木架子上叠放着数不清的旧书,木地板十分肮脏,却保持着干燥。

白色空间的水位已经漫过景冉的小腿了,还在极速地上涨着。水波冲击着白色幕布,却难以撼动分毫,无法侵入门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