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墨绿色填满了整个空间,一眼望不到头。地上堆积着许多白色的小丘,可以分辨出是一节节碎裂的腿骨。
韩默川沉入楼梯后进入了这个惨绿的空间,他漫无目的地在一座座骨堆里穿行。
这里是隶属于绿楼的异度空间,无边无际,许久也走不到尽头。
韩默川停下脚步,这具轻飘飘的身体让他很不习惯。明明已经走了很久,身体一点也不疲惫。
这不对劲。
韩默川松开抱紧怀里拖鞋的手,贴近胸口左上方。
那里空空荡荡的,仿佛一块死肉。
心跳呢?怎么没了?
这可是心脏停跳的大事,不管是害怕还是慌乱,总该有些情绪波动才对。韩默川的思维和情绪割裂了一般,或者说感情被从身体里剥离出去。
一部分理性高呼着:情况不对,赶紧想办法啊!
另外一部分却麻木、呆滞地接受了身体的状态,无视亟待解决的问题。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狂风席卷了惨绿空间,地上碎骨堆成的小丘被接连掀起,卷入暴风之中。
韩默川的灵魂被禁锢在身体中,呆滞的身体站在原地一地暴露在狂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
狂风突然停下,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被卷上高处的断骨碎渣失去凭借,猛然往下砸来。
砸在地上的碎骨如白桌布,遮盖在惨绿空间上。
韩默川睁开双眼,在一片惨绿和苍白之间,一双断腿出现在眼前。
早先在台阶上看到的断腿,与惨绿空间的断腿截然不同。
台阶上的断腿苍白虚弱,双足纤细。惨绿空间中的断腿则健康壮实,匀称的肌肉紧致地附着在腿骨上,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踩在碎骨上的双脚细长健康,可以看见指骨轻微凸出,彰显着年轻的力量。
韩默川越看越觉得眼熟,断腿让他感觉十分熟悉,他甚至能想象出抚摸断腿每一寸皮肤的感受……他模糊地感觉,断腿的右脚脚踝上方,本应有一颗小痣。
韩默川竭力与不受控的身体抗争,额前的汗水打湿碎发,肌肉的麻木感渐渐被一股酸疼取代。
韩默川视线往下看,果然在脚踝上发现了一枚熟悉的小痣。
霎时间,韩默川想起这双断脚为什么莫名地熟悉了。
这正是他自己的双腿!
韩默川冷汗涔涔,对抗着身体的力量往下看去,自己大腿以下的部分凭空消失了,一截虚空隔离着身体和地面。
自己的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膝盖下空荡荡的部位。
韩默川知道,如果真的摸到一团空气,就会真的失去双腿,自己的生命也会在这里消失!
性命攸关之际,生命迸发出的能量灼热之极。
韩默川浑身滚烫,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燃尽所有,只为夺回被惨绿空间控制的身体。
这场意识间的斗争没有僵持很久,在韩默川力气耗尽前,终于感受到了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感受到了曾失去的生命掌控力。
耳边似乎有人在呜咽,哀怨地诉说冤屈苦恨。
魔音入耳,韩默川不为所动,伸向断腿的手颤悠悠地止住了。
惨绿空间欺骗了闯入者的感观,断腿幻化成闯入者的样子,让韩默川以为眼前的腿是自己的。
这是第一层欺骗。
当闯入者触碰不到自己大腿以下的部位,感觉到一片虚空时,闯入者会真的以为自己的腿没了,错以为绿楼主人幻化的腿才是自己的腿。
这是第二层欺骗。
两次成功骗到,虚假也会叠加为真实。
这时,惨绿空间才会真正砍断闯入者的腿,把闯入者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韩默川没有送出救命稻草,反之把它牢牢握在手上。
他像被按住了暂停键,整个人保持弯腰的动作,却没有如断腿所愿,触碰自己的大腿。
空间前方的两条断腿等得不耐烦了,前后一蹦一蹦地来到韩默川眼前。
机会就在此刻!
韩默川如离弦之箭,敏捷如黑豹一把抓住了两只断腿。
断腿拼命挣扎,肢体逐渐恢复了原本的颜色,青白纤细的腿无法逃开。
韩默川一手钳制着断腿,一手从怀里拿准准备好的拖鞋。
他不由断腿挣扎,强硬地把拖鞋套在了断腿赤-裸的双脚上。
一时间,惨绿空间里狂风大作,两只断脚上出现无数裂纹,裂纹从脚上传道至整个惨绿空间。
墨绿的颜色之间,裂开的缝隙闪着耀眼的白光。缝隙愈大,白光愈加强烈。
双眼刺痛,韩默川闭眼不去看四分五裂的惨绿空间。
一阵剧烈的白光过后,压迫感凭空消失,空气重新涌入身体。
绿楼的阶梯上,韩默川凭空出现,他半跪在地上大口呼吸着,身上汗如雨林,久久不能平复
半响,韩默川才从全身脱力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韩默川在陷入地板之前,想到台阶上的断腿是赤-裸的,没有穿鞋。
断腿的尺码符合卧室里鞋子的尺码,可以随便找一双来穿。
卧室里的鞋子也没有闲置的痕迹,可见作为绿楼的主人,断腿平时十有八九是穿鞋子的。
那么,当断腿□□着双脚,在水泥地板上踩出涟漪,把台阶变作泥沼,把韩默川拖入异度空间时,为什么不穿鞋呢?
要么,是断腿珍惜鞋子,不舍得鞋子变脏。
要么,就是当断脚穿着鞋子时,不能进入异度空间。一旦它穿上鞋子,异度空间就会崩溃。
韩默川赌了一把。
这次,他赌赢了。
这是深潜的第二晚,注定是混乱的一晚。
夜幕低垂,白楼在灯火的照应下像振翅欲飞的萤火虫。
半小时前,就在景冉和兔子针锋相对的时刻,门外的风铃忽然响起。
景冉倏地站立起来,紧张地盯着餐厅门口。
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韩默川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这不可能。”刘力不可置信地失声喊道。
景冉脸上重新出现了众人熟悉的温良笑容,语气恭谨:“兔子先生,不好意思,我刚刚只是太着急了。现在人到齐了,我们可以开餐了么?”
“不行。”兔子的话让众人心头一紧,但它很快便接着说:“开餐前我想请问这位先生,绿楼的主人今天心情如何?”
韩默川垂下眼眸,掩饰冰凉的目光,寡淡地说:“它挺开心的。”
“太好了,太好了。请快落座,别人都没有被洋楼主人留下,只有您,天哪,您是多么的幸运。”
兔子被巨大幸福冲晕了头,早就忘了和景冉算账,“请快吃饭吧,您可是今天的大功臣啊。”
韩默川挨着景冉落座,安静地拿起自己的碗筷。
饭菜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咀嚼只是为了维持身体机能运转,谈不上一丝享受。
说也奇怪,韩默川本不饿,只打算稍微吃两口充饥。越吃越觉得肚里饿得发慌,几天没吃过饭一般。
“多吃点,多吃点。”兔子眼窝眯成了椭圆形,多次催促韩默川吃饭。
对吃货景冉来说,吃下难吃的东西比挨饿还难受。
他今天也只是潦草地吃了几口就停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韩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