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天海记得,大概从小学开始,自己就被迫带上眼镜了。
是的,是被迫。
上学时看不清黑板上的字,汪天海宁愿眯着眼睛费劲儿地瞅,也不愿意架上一个眼镜,那样会变得与其他小朋友不一样。
为了避免家里人发现自己近视了,汪天海在家里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家里油盐酱醋的位置记了个滚瓜烂熟,就怕被戳穿自己辛苦维持的假象,不得不戴上眼镜。
汪天海自认装得很好,称得上是天衣无缝。
可一个普通的周日,上完奥数班之后,汪天海的妈妈还是带他去医院挂号、验光、配眼镜了。
汪天海哭过、闹过、撒泼过,他哭得喘不上气:“我,我就是不想戴,戴眼镜!”
那时候他的妈妈怎么哄他的呢?汪天海记不清来了,只是隐约记得,妈妈温柔地抱住他:“这是最好的医院,这是最好的选择,你一定要戴眼镜的。”
汪天海终于沉默了。
像选择配眼镜一样,妈妈也为他选择好了高中。
周围的同学有不少人都戴眼镜。
汪天海不知道是初中的学业繁重让同学们都近视了,还是他进入了一所同学普遍都近视的学校。
高考的时候,汪天海想报园林艺术专业,他享受和花草树木山山水水相处的时间。
但家里人不同意。
汪天海的家族可以算得上书香门第了。姥爷是潜意识学科的开山鼻祖,父亲和母亲在大学搞理论研究,姑姑在潜意识研究所做实践。
一家人都认为汪天海应该,并且适合来做这一行。先在研究所做几年实践,再发论文、评职称……
未来的路有那么多条,汪天海却没得选择,他已经过了哭闹的年纪,他甚至觉得从事潜意识深潜工作,的确是最稳定而安全的一条道路。
他没有再与家人争辩,只是沉默地点击了高考志愿的确认按钮。
汪天海终于明白了小学时为什么那么抗拒戴眼镜。
最开始可能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但后来戴眼镜本身并不让他痛苦,甚至戴眼镜本身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他的痛苦来源于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无法作出自我的选择。
毕业之后,他按照规划入职潜意识研究所。虽然不是姑姑的部门,但姑姑总是关心着他的一切。
就像这次实习考核的深潜项目,是先由姑姑的部门筛选几个潜意识世界稳定的人,再由韩默川挑选一个进入。
当被试者情绪稳定、没有经历重大变故的时候,潜意识世界可以重复构建,并且始终如一。
在意识图景之中,尽管不能提前知晓被试者和被试者的意识图景,但很多意识图景中的禁忌却可以提前知晓。
这次深潜之前,姑姑害怕汪天海受伤,特意总结了很多紧急给他。
比如,如果住酒店的话不能住在14楼的14号房间,下雨的时候不能打伞而是要尽快躲到红色房子里……这些其实都避免意识图景中某些触发npc狂暴的条件。
每一个准备的被试者都有或多或少的禁忌,只有编号5没有。
汪天海非常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多嘴问了一句:“这个5号怎么没有啊?”
“这个没什么啦。”姑姑刚交代完其他世界的禁忌事项,此刻正口干舌燥,她飞快地说:“这个女娃娃还蛮可怜的,被骗去传销了哇。”
“姑姑!”汪天海赶紧叫住了姑姑,这并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
姑姑如梦初醒,惊觉到自己失言了。
她想了想,不知是安慰汪天海还是安慰自己:“不过韩默川不会抽到这个啦,都说他又凶又较真儿,肯定挑个麻烦的难为你们。”
“而且就算挑到这个也无所谓,这个潜意识世界的任务,真的是又快又简单。”姑姑随意地说:“你们只要找到关键道具,就一把剪子,还挺显眼挺好找的,然后用它捅掉村长就可以了哦。”
一切真的和姑姑说得一模一样。
深潜到一个荒凉孤立的村落,深潜者需要扮演医生的角色,听从村长的要求为村民采血。
汪天海谨小慎微地在村落中寻找注射器或者其他什么采血的工具,生怕出发什么禁忌条件。
直到中午集会,卢点青拿出了一把剪子,他才发现自己上午的小心真是笑话,这里原来是编号5没有禁忌的、简单的意识图景啊。
汪天海不明白究竟是自己有问题,还是韩默川他们想得太多了。
得到了“惩罚村长”的任务、在晚上听到了“以血还血”的提示,难道这些还不够判断杀死村长就能出去么?
汪天海的情绪在韩默川宣布晚上要一起去地窖的时候爆发了。
韩默川支走景冉和雷磊的时候,汪天海顶撞韩默川:“我不同意晚上去地窖,谁知道地窖晚上会有什么危险?”
韩默川没有不悦:“如果还在村子里住,刘小达晚上肯定会去押着我们去河里采血。我们现在去地窖住,晚上刘小达抓不到人,河道就会干涸。我认为,这会置刘小达于死地。”
“怎么可能啊!”汪天海不耐地推了推眼镜,心急如焚地说:“如果昨天晚上扒你们房子真是刘小达,不正说明越长等待,他的力量越强?况且……”
韩默川打断了他:“你为什么说‘如果真是刘小达’?你觉得抠房子的另有其人?”
“我只是觉得刘小达没必要这么做。”汪天海梗着脖子,脸色因为着急红润许多,“剪子可以伤害我们,自然也可以杀死村长,正好对应上‘以血还血’,村长偷走我们的血液,我们最终也应剪子夺取他的生命。”
韩默川对汪天海的说法不置可否,反问道:“刘小达最初和咱们一样,只是来采血的医生,你为什么认为他就是村长?”
汪天海也有自己的推测,他马上答道:“村长只是一个身份,我们只要杀掉当前是村长的人就可以了。”
“如果杀掉刘小达,还有新的人转化为村长呢?难道要困在这里,直到最后只剩两个人么?”
汪天海迟疑了:“这……”
“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推论,这并不矛盾。现在的情形并不能确定,哪种解决方法是正确的。”韩默川下了结论,“所以晚上我们一定要去地窖住,不让今天的采血生效。”
“还是说,你现在就能确定你的方法是正确的?”韩默川问这句话时,眼睛直视汪天海的面庞,不放过丝毫的反应。
汪天海欲言又止,他犹豫了几秒才说:“我也不知道,关于这个意识图景我了解得没那么细。”
汪天海知道,自己这是假话。
姑姑早把编号5的前因后果讲给自己听过了。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姑姑,他只好选择隐瞒。
按计划一行人前往雪山脚下的地窖,一路上炎炎烈日照得人心慌。汪天海想,许如琼一定也是被这高悬的烈日烧昏了头,不然怎么会在摔倒后点名要自己背她?
这个要求让汪天海耳根都红了,他向来不擅长与女孩子打交道,一路上都没和许如琼说过一句话。他刚想推拒,韩默川就出言让雷磊去背许如琼。汪天海既庆幸又失落。
他知道许如琼是个被骗的可怜人,也只有他知道许如琼多无辜多可悲。他是打心眼里同情这个姑娘。
也许太阳真的晒晕了头,汪天海竟然听到许如琼在自己耳边说话:“我想帮你。”
许如琼正趴在雷磊身上,笑盈盈地看着他,小巧的嘴巴微微上扬,没说什么话。
汪天海一阵头晕目眩,他晃了晃脑袋,双手按上了自己的太阳xue,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并没有驱散萦绕在耳边的轻声细语,幽怨的女声如泣如诉:“我可以帮你,让我帮你吧。我也想早点结束这里的一切,我真的受够了。”
汪天海魔怔了似的,喃喃道:“我要怎么做?”
耳边的声音娇笑一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起初,汪天海忧心忡忡,犹豫着是否相信许如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