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使,不,沈相,恭喜了!”
沈亿陆一早去上朝,遇到同僚,众人纷纷向他道贺。尽管他的内心也十分激动,但面上依旧保持平静,只是微微一笑,道:“蒙官家垂爱,老夫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没一会儿,薛正安来了,他与沈亿陆互相道贺,然后站到一边去。
“听闻官家最近夜不能寐,兴许与赵平留给官家的书信有关。”薛正安低声与沈亿陆交流。
沈亿陆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几位大王来了。”
薛正安看见正向这儿走来的赵光义、赵光美及赵老大的次子赵德昭,也垂手站在一旁,直到他们过来了,才与他们寒暄起来。
寒暄完以后,赵老大的两个弟弟与儿子按照宰相居首位的班次站到了薛正安与沈亿陆之后,这俩人感觉如芒在背,只想早些进殿奏事。
其实这次除了薛正安与沈亿陆加官之外,还有许多人也被提拔,尤其是赵光义,被封秦王兼侍中,成为大宋开国后除早夭追封为王爵之外第一个还活着并且有实权的亲王。
侍中在唐朝时也是宰相的象征之一,如今不过是一种荣誉性质的头衔。赵光美也从山南西道节度使升为永兴节度使,兼侍中。
至于赵老大的亲儿子赵德昭,从贵州防御使起家,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年,如今他的叔叔赵光美挪了个位置,他便补上了山南西道节度使这个空缺,还顶了个“同平章事”的虚衔,也就是跟如今的赵平一样是“使相”。
除了赵光义之外,赵光美与赵德昭其实都没有实权,三人的地位之高低也一目了然。
在赵平被罢相、赵光义封秦王之前,被赵老大频繁召见的开国功臣石守信、王审琦,及燕国长公主的驸马高怀勇也都得到了加官,不过都是虚衔,他们的手中依旧没掌握多少实权。
曾经的两个副相薛正安、吕余庆,一个升为宰相,一个致仕之后,副相的职位便空缺了下来,所以在这次赵平罢相中出了很大力气,——在赵老大面前历数赵平的不是——的卢多逊升为中书舍人、参知政事。
主管三司,即朝廷财政的楚昭辅则接替沈亿陆,成为枢密副使,掌管枢密使。
除了立场中立的薛正安、沈亿陆之外,卢多逊与楚昭辅都是与赵光义走得很近的臣僚,因此这次的政治斗争可以说是赵光义的胜利。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赵光义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到了进殿的时辰,众位京朝官收敛心神,按顺序进殿奏事。
——
沈宅。
阎舒让仇猛送走了登门的客人后嘱咐道:“我回别业一趟,若是还有人递拜帖,便如实说罢!”
自从沈亿陆升任宰相,位次仅次于薛正安之后,上门来道贺、送礼的人不计其数。
按照沈亿陆谨慎的性子,这些自然是能推则推,他们见找不到机会,便让家中的女眷来与阎舒套近乎。阎舒见了几户身份没那么敏感的人家的女眷,然而拜访的人多了,她也有些厌倦了,干脆躲回别业那里。
沈霁见她的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便凑到她跟前去:“娘,爹升官是喜事,你怎么愁眉不展?”
阎舒想了想,便告诉她实情:“按原来的剧情,今日朝会官家会下诏让晋、不对,秦王位居宰相之上。”
“然后呢?”沈霁不明白。
阎舒回忆道:“原来的剧情里,赵光义会被封晋王。你也知道前朝周世宗郭荣在继位之前也曾任开封府尹,还加封晋王兼侍中,所以若他被加封晋王兼侍中,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事实上当过晋王,最后继位为帝的绝不仅有周世宗一人,远的不说,就说隋唐时期,隋炀帝被封皇太子之前就曾封晋王,其子被立为皇储之前也是封的晋王。然后是唐高宗李治,也是以晋王晋封皇太子继位……
因此在很多人心目中,晋王这个爵位与皇储身份也是挂钩的。
沈霁愕然:“难不成……”
她之前猜赵老二会继位,或许是通过什么腌臜的手段,却没想过是赵老大一手捧出来的。
“那为何他只被封秦王,而非晋王?”沈霁疑惑。
“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出现这些偏差。”阎舒拧眉,旋即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无法断定官家打消了将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念头。”
毕竟秦王这个王爵在唐代也是有特殊意义的,——李世民曾以秦王的身份发动宣武门之变,之后整个唐朝便没有再获封“秦王”的人存在。
沈霁嘀咕:“这官家还真是奇怪,历代帝王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继承大统,为何他会选择弟弟而舍弃儿子呢?”
“主少国疑。自唐末乱世,各个政权之所以不能长久,除了割据势力太强、武将手握兵权之外,便是继任者年纪轻,没有驾驭文臣武将的能力。而大宋立国之初,皇长子早夭,次子才十一岁,不堪大任,唯有栽培已经成年的赵光义。”
沈霁似懂非懂,也没有去深究。
阎舒又道:“虽然封号变了,但若是今日朝会的一项小细节没有更改的话,那剧情还是会按原来的轨迹发展。”
“什么小细节?”沈霁追问,阎舒却不说了。
一直到傍晚沈亿陆散值回来,沈霁迫不及待地问他今日朝会之上可有发生什么事。
沈亿陆沉思了下,说:“朝会之上倒是没发生什么要事,只是听闻官家连续几夜做噩梦,所以精神有些不振。”
阎舒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照理说,秦王既然已受封,又加侍中,理应为宰相之首,难道你们的班次没有变化?”
沈亿陆却是不知她关注的重点在这儿,道:“班次并未有变化。”
阎舒记得自己根据历史所写的原著里,赵老大是下诏让赵光义的班次居宰相之上的。别小看这班次,班次都是按照严格的礼制来排列的,随意站位,站错班次往严重了说叫“僭越”,是要受到责罚的。
所以若是让赵光义的班次居宰相之上,那说明赵光义真正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反之,他还被宰相压一头,在朝堂上的地位就依旧低一等。
所以沈亿陆说这次朝会的站位没有任何改变,阎舒便意识到,剧情再次发生了偏移。
当然,不排除是她记错了,或许这个诏令会在之后的朝会中安排。
忽然,阎舒又想起一人来,问:“那此番加官进爵的人中是否有静江节度使杨义?”
“没有。”沈亿陆越发疑惑,“你为何……”
阎舒给他的感觉是,本次的朝会理应就班次的事情发生一点变化,以及杨义理应加官进爵。
她这么认为的原因是什么?难不成她知道点什么?
阎舒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解释:“最近听到一些风声,说要让秦王居宰相之上,还有说官家想要让杨义出任殿前都指挥使的传闻,想从你这儿求证罢了。”
沈亿陆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这些传闻可不能随便传。”
殿前都指挥使是管整个都城卫戍的禁军统领,其上司本来是殿前都点检,但因为赵老大曾经靠着殿前都点检的身份黄袍加身,所以在他之后就不设殿前都点检了,因而实际领兵的是殿前都指挥使。
赵老大深知殿前都指挥使的重要性,历来在这个位置上的都是他的心腹。不过上一任都指挥使被人告密说他自己在培养心腹亲兵,赵老大在这个问题上十分敏感,也没有查证就将他革职了,之后这个位置便一直空着。
而静江节度使杨义是赵光义的人,若将他安排到这个位置上来,那无疑是进一步壮大赵光义的实力。
沈亿陆不知道这样的传言从何而来,所以十分慎重。
阎舒从他的态度中明白了,杨义没有被提拔为殿前都指挥使,也就是说,赵光义的势力发展似乎没有原著里那么顺利。
沈霁可不关心陌生人有没有升官,她听说赵老大夜不能寐,关心道:“官家做啥噩梦了?”
沈亿陆道:“官家没说,谁又知道呢!”
……
实际上赵老大做的噩梦还真无法与人言说。
赵平在离京之时给他手书一封,言语之间不乏冷嘲热讽:“外人都说我与皇弟不和,常在你面前诋毁他。如今我走了,他依然是你心目中忠孝完美的弟弟,你们之间也不会再有嫌隙了,你就好好疼爱他吧!”①
赵平与赵光义在赵老大心目中的地位曾经是一样的,三人情同手足,情谊非一般人可比。然而赵平希望赵老大将自己儿子培养为继承人触犯了赵光义的利益,二人才会反目。
且赵平在赌赵老大从亲弟弟与亲儿子之间会选择亲儿子,但他低估了赵老大的弟控程度,才会有此一败,内心有怨言也是不难理解的。
赵老大没有跟他一般计较,但是当晚夜里便做了个噩梦,梦见北齐皇帝叔侄同室操戈的画面,醒来后他心有余悸,但认为自己是受了赵平的话的影响,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结果第二天夜里,他又做了同样的梦,甚至还梦见北齐开国皇帝高洋死后,儿子继位,结果被权势滔天的弟弟高演所杀。
高演还曾说过不杀自己的侄子,结果他还是食言了,杀掉了废帝侄子。等他到了临终之时,担心自己的弟弟高湛效仿自己,所以没有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反而传给了高湛,并且嘱咐高湛,希望他善待自己的儿子。
高湛也答应得好好的,可转头就把自己的侄子都虐杀了。
赵老大醒来后就开始动摇,觉得是不是上天在预示他什么?
于是本来要封赵光义为晋王的,结果因这个噩梦,他硬生生给改了个封号。之所以没有取消给赵光义封王的念头,是因为他不想因为一个梦就跟自己的手足产生嫌隙。
连着几日做了这个噩梦,赵老大就差没让人进宫做法了,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去安排班次什么的,有与赵光义走得亲近的臣僚提出这事,他也挡了回去。
等赵老大退了朝,其第三任皇后宋氏便过来劝他:“官家身子不适,不如别去玉津园了,在宫中多加歇息吧?”
赵老大道:“你提醒了我,明日巡幸玉津园计划不变。”
宋皇后没想到自己的劝说反而起了反作用,正不知要如何劝说之际,赵老大又对王继恩道:“去与薛卿、沈卿说,让他们明日陪我一同去玉津园。”
王继恩领命,顿了下,试探般问是否要叫上秦王赵光义。因为往常赵老大去玉津园观刈麦都会让弟弟随行,今日叫上了两位宰相,却唯独没有叫上弟弟,这有些反常。
赵老大拧眉,似乎不满王继恩多此一问,不过还是答道:“他刚获得晋封,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就先别打扰他了。”
宋皇后内心窃喜,道:“不若叫德芳陪官家去吧,德芳自打出生便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知人间疾苦,还需多些历练。若能跟官家一道去玉津园观刈麦,他定受益良多。”
赵德芳是赵老大存活长大的两个儿子中的幼子,如今十五岁,他的生母是赵老大的,被赵老大相中,于是纳为皇后,之后赵德芳便由年长他七八岁的宋皇后抚养,二人亲如母子,眼瞧着赵德昭已经成年并且开始涉政,宋皇后心中也替赵德芳着急,才会想办法促进他与赵老大的关系。
赵老大深深地看了自己年轻貌美的妻子一眼,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