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双行不敢贪睡,大致能打起精神后便洗把脸去了清水殿。路上他莫名其妙走得很快,只盼着能赶紧进入偏殿、好似是不愿意留给自己多想的时间。
殿里摆着的矮桌还是原样,桌上、桌旁都摊开着卷宗,象眼格的窗在墨与纸上烙下象眼格网的印子。这儿时常有人上来打扫,陆双行倚着墙拾起卷宗,看了几眼,把手伸到头顶上,用指腹抿了下窗格隐蔽的边边角角。
再收回手,指腹上果然沾了些细细的白灰。这是难以避免的,他知道。
拍了拍手上的灰,陆双行继续看谢爵留下的那些卷宗。到底还没休息好,他看得不快,但越看越皱眉,渐渐也发现了师父想让他明白的内容。是那些活骨案,全部集中在四十年和四十一年发生。他无意间瞥见谢爵写下来计数用的纸页,先是有些茫然地看了须臾,又对着几卷册子仔细看了半天,忽然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陆双行垂眼看看自己的左手。他暂时理不出来这几年有什么联系,不过,安厚四十年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他倒是能想出几件。回朝的、只有十七岁的谢爵,分骨顶的建立,还有谢爵那只从此无法分离的墨骨右手。差不多的事在四十二年又发生了一次,陆家村里,也是绝境之下,那个美艳得不可方物的画骨仿佛是真的选中了师徒俩,不是凑巧。他有种难以形容的心境,不知其名何,眼下也没法请教师父。
陆双行摇了摇头继续想:喻王复喻把他的骨骼拆成两半,一半给了谢爵,一半给了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事,一个画骨、拆开了自己的骨骼、拆开了他本身。
他坐在原地憋了许久,最终还是打算去找找师父。陆双行在常悔斋的门口徘徊踟蹰,有些不确定屋内的谢爵听到了没有。他的耳朵总是时好时不好的,没准儿突然又听不见了、也就没发现自己在犹豫呢?陆双行只想了一下,便有些自嘲地笑起来,对自己会产生这种荒谬的想法有些想吐。他叩响了常悔斋的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屋内说不上是暖和还是不暖和,天大亮了,但今天不够晴,光漏进地面上是惨白的。
谢爵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桌上慢慢拿手指描着,侧头看曹琴琴的那封信。陆双行走过来时,他的手微微顿了顿,没有停下,也没有擡头。他似乎在模仿信上的字迹,陆双行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蓦地灵光一闪而过,快步走到木架前打开匣子翻找起来。谢爵兀自没有理睬,半晌,陆双行小跑回来,默不作声把另外一封信展开放在他手旁。
谢爵低着头将两封信并在一起,又用手指轻轻在桌上描起来。稍许,陆双行低声问说:“是吗?”
“嗯,”谢爵头也不擡地应了声,把两封信都推给他,“字这么潦草,可能不止是因为写来匆忙,还因为她是用右手写的。也许是左手伤太重了……”
在两人记忆里琴琴好像一直都只用左手,右手无论吃饭还是写字都不太娴熟。这算是个新发现,陆双行酝酿了半晌,在矮几外跪坐下来,正色说:“主公……是说画骨其实有一个首领、头人,也许就是喻王;故乡,说明他们曾经来自同一个地方。流云一伙画骨眼下在宜州,他们在宜州劫走了琴琴,还有先前,流云说骨环来自宜州,琴琴瑟瑟去追查喻王旧部,也是追到了宜州。”
谢爵总算擡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接说:“他们想把我们往宜州引。”
“我去,”陆双行立刻道,“琴琴的事我既然接过来了,就一定给出个结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去追。”
谢爵安静地看他片刻,蓦地微微一笑,问说:“谁同你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