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象眼窗格的暗影投进光滑平整的地砖上,一动不动;谢爵搬来的矮桌架在那窗花张巨大的网,虚虚地把他网在其中,翻页时身子微动,错综复杂的格影也动,像是把他的双手割成了无数碎片。
谢爵对许多卷宗的内容了如指掌,好些事现在闭上眼睛便似乎近在咫尺。他果真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擡头从象眼格的空隙间看了看外面。那时他还小,趴在窗棂上贪看月光,唯有那时才能逃离片刻无助与无能。他把“自己”放在身体以外,得以来去无踪,没入无尽永存的月宫,便不必再辗转苦痛于藐小的身躯。后来他才回来,回到白骨丛生的世界,只因为终于能够拔刀捍卫一切。
琴琴瑟瑟、双行;同袍,徒弟,他真的没有办法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一眨眼谢爵就变回了多年前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躲在窗棂组成的大网下继续被无助和无能笼罩。被自己年幼弱小的皮囊囚禁、被长大后日渐孱弱的身躯囚禁,他不能再把自己抽出去、抽出去放在月宫上——
桌上茶盏里的水早已凉透了,滚进喉咙里也是冰的。风不知自何处吹来,把摊开着的卷宗翻过几页。谢爵把单独挑选出来的卷宗重新核对了一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些怪事。
自分骨顶设立以来,活骨案共六桩,六桩活骨案全部集中在安厚四十年和四十一年之间发生,往后至今再未出现。虽说也可能有活骨零星被剔骨先生诛灭过,但终究分骨顶才是那个大头儿。谢爵总觉得这是件需要注意的事情,又隐约有些担忧:活骨实在太少见,会不会有些骨差根本没能发现自己诛灭的画骨就是活骨呢?
他把六桩活骨案再看了一遍,闭上眼细细回忆那几年。那几年画骨猖獗一时,恰逢安厚四十二年天灾忽现,日子简直要过不下去了。后来分骨顶步入正轨,与其说是画骨少了,倒不如说是……画骨开始藏起来了。
谢爵心底有些难以言状的怪异感觉。他起身出去,卷着其中一桩活骨案的卷宗往外走。夜色已深,整个山顶刮着时大时小的风,把他吹得微微眯缝起眼睛。六桩案子,谢爵经手过一件,剩下那五桩,就是说有十名骨差经历过。他看了看名字便对上了人,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十名骨差有五个离世了,三个失踪、衣冠冢早也修过,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个现已还乡,只剩一个仍然在分骨顶做骨差,如今也不年轻了。巧合之处在于,这名骨差经手过的活骨案恰恰是安厚四十年发生在宜州境内!尽管记录很详细,谢爵还是想见见这名骨差,听他亲口说说。
他在半山腰上找到了司郎,老伯也休息不了,自有事情在忙碌。谢爵并不废话,拿着卷宗问说:“这个叫梁志的骨差现下在哪儿?”
司郎略作停顿便回忆起来,张口答说:“刚派出去,不远,顺利的话后天就能回来。”
谢爵点点头,想了想又问说:“谁和他一起的?”
司郎抿了下嘴才接说:“是司秀,他带过司秀……也不知是合得来合不来。梁志的搭档许骨差死后他就算是拆了伙儿,细算下来这几年也就跟司秀反复搭档过的次数多。有些骨差受不了他行事,梁骨差也是分骨顶元老骨差了,碍于这个不好说那么多。”
谢爵对梁志印象不深,没太多交集,却是对司秀印象深刻。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冲司郎道:“他回来了我想见见,问问安厚四十一年的一桩案子。”
司郎点头,嘴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没讲出来,暂且转口道:“还没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