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俩仍是不紧不慢地将烤饼吃完了,这才把木块木柴摆了回去,只是露出了尸首那只脚。两人将陆双行的马儿放跑,做成只有一人留宿客栈的痕迹便躲回二层。此时漏风的窗纸反而方便观察四周,谢爵想了想没提起再去乱葬岗看一眼的事情,那地方没个遮掩,白天不比夜里、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只有一点,乱葬岗里葬的是罪人、恶徒,饥殍,卷上草席子就给匆匆埋了,要不是防疫病,恐怕有些人连埋都不会埋。师徒俩谁也不像是能出现在乱葬岗的死人,谢爵把冠尽数取了披头散发,又脱了外衣这才勉勉强强有了些落魄的样子。陆双行怕他冷,生了堆火,也对,才从冻土里爬出来,谁不想烤烤火?
两人一个在楼上,一个隐在二楼不动。足足蹲守了整日,这方圆几里仍是连个会动的东西都没有,唯一还剩下的活物可能便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寒鸦啼鸣。谢爵不缺耐心,骨差出巡本就鲜少往人堆里凑,跑上几日不见活物也是常事。到夜里他连困意都没有了,眼睛望着火堆、伸手静静烤火。谢爵的右手含着墨骨,对疼对烫都极不敏感,陆双行在二楼小心观察着,想出声提醒他太近了,便随手拾了个刮进来的小土块儿打算弹出去。捡起来再擡头,他却呼吸一滞,猛地把头又压了下去。
谢爵身后不远处站着个人。
那人身形隐在茫茫夜色里,看不清面目衣着,只能大致猜出是个男子。陆双行心惊不已,他半点足音都没察觉,师父莫不是耳朵突然不好使了、也没听见,还是听见了稳住不动。若是前者,此人身法不在师徒俩之下,谢爵的玄刀不在身边——
他脑中思绪奇飞,那人却从暗幕中步出,缓缓行至谢爵身侧,低声道:“哎。”
谢爵像是才刚发觉冷不丁冒出个人来反应不及,肩膀顿了一下回过头看他。那是个年轻男子,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生得挺英俊风流,穿着粗布衣服也不显窘迫,倒是瞧着挺恣意。他指指谢爵伸在火前的右手,又道:“太近了,你不觉得烫吗?”
谢爵把手往外挪了挪,稀松平常应道:“冷得紧,一时也不怕烫了。”
那人大大咧咧,在谢爵旁边坐下,将手伸到火上烤。过了片刻,他才再度开口道:“你说的对,冷得紧,也不怕烫了。”
谢爵不接他的话,眼睛也不乱看。隐在二楼的陆双行却能一览无余,这人走到明处,他才看到他腰后挂了麻绳、还是油浸的,行囊里也露出一截刀柄,像是横刀的样式。陆双行压下眉眼,此人扮相似是剔骨先生。
那人烤了会儿火,继续搭话说:“公子从哪里来的,怎么一个人歇在这儿?”
谢爵这次应声得快了些,但话还是不紧不慢的,“从皇城里,出来云游四方,到处看看。”他看了眼男人,反问说,“你呢?”
那人笑笑,露出枚尖利利的虎牙,“我是剔骨先生。”
谢爵挑了挑眉,“哦,原是薛先生啊。”
“我叫飞素,”男人把手收回来,随意搁在膝盖上,“不姓薛,就叫飞素。公子呢?”
这人来来回回打量谢爵、毫不掩饰,陆双行眉心登时紧蹙。要说起来剔骨先生深更半夜出现在荒客栈不算怪事,可他就是莫名对这人有敌意。
楼下,谢爵答说:“我姓李。”
说完楼下又安静了,飞素看了看四周,随口问说:“公子怎么穿着单衣坐在这儿,你的行囊呢?”
谢爵冲他笑笑,回说:“在楼上,没找到火盆,只能下来点火了。我的外衣脏了,正好脱下来洗洗。”
飞素“哦”了声,不再开口,身子微微往后仰,坐得更随性了。陆双行在楼上紧盯,却眼见着他手缓缓隐在了背后,似乎是在拨弄那麻绳。这下坏了,再聊下去要进套的没套道,这人要把谢爵当成画骨捆了!他拿不定注意要不要弄出点声响提醒师父,正待此时,谢爵蓦地主动说:“三更半夜,我一个人坐在这荒客栈里烤火,薛先生不怕我是画骨吗?”
“你是画骨那不正好,”飞素说着,明晃晃将那麻绳拿出来在火后亮了亮,“我不正是干这个的。”
“倒是你,”他说话间那刺刺虎牙又露了出来,人笑眯眯的,“不怕我是伪作剔骨先生的画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