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日尽头,将败的花蕊散着股甜腥、被风卷得落进草甸中,在碧草上点缀出斑斑粉白。陆双行同师父追查画骨累日奔走,早已累得精疲力竭。他个子尚小,五官亦还未长开,脸上略带着少年人的稚气,此时拖着沉重步伐,眼皮子已快睁不开了。
那画骨自去年夏天于骨差手上逃窜,之后便一直难觅踪迹。眼下总算有了眉目,蛛丝马迹指向陈老爷家的宠妾,谁料匆忙赶去,那画骨却在半月前伙同家丁奔了,陈老爷自己都没个头绪。谢爵未曾透露师徒俩俱是骨差,道别陈家一路沿着线索追至桃花沟。单走便将近走了一天一夜,天色大亮,桃花沟野桃花连成一片,像是走进了桃红秘境,倒确实是块儿风流境地。
草甸赶着春尽疯长,窜得足有半人高。远处溪流潺潺声不绝于耳,谢爵回头,徒弟本来一步一随,此时却落到后面,他向来懂事,累也不说。谢爵叹了口气,干脆停下脚步,主动道:“休息会儿吧。”
陆双行摇摇头,谢爵无奈,拉着他席地而坐,说道:“那画骨是奔了,不是闻风逃窜。追到这儿,不差一时半晌的。”
坐下来,陆双行才肯大口喘气。谢爵把最后几口水递给他喝,陆双行摇摇头,又拿回给谢爵,“双行拖累师父了。”
“没有,”谢爵轻轻摇头,那水袋被两人推来推去,“我十五岁时可不及你一半呢。”他说着指指远处溪水奔流声传来的方向,“再走走就有水源,我不渴。”
陆双行这才喝完了水,把嗓子眼直冒火似的干涩压下去些许。谢爵拿袖子替他蹭了蹭额头上的汗,又说:“我去取水。”他起身,陆双行不由跟着也站起来,拿过那水袋,抢说:“我去。”
谢爵看看他,出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脑袋。陆双行小跑着往溪畔走,本也没刻意压低足印。他快步往溪水走,风过草动的沙沙间慢慢溢出些断断续续的喘息。一男一女交织,女子婉转如莺啼、既像压抑着,也像舒散。他眉头一蹙,手不由按在了腰际玄刀上,却又不解——那画骨是受伤了?难道另有骨差追查至此。他压低身形,心底隐隐既觉怪异又不舒服,小心翼翼往娇声尽头挪去。
溪水在灿灿光芒下折射出琉璃光泽,光泽中间交叠着两具白生生的身躯。那男女衣衫尚未完全剥落,赤条条上半身扣在一起,衣襟滑落在溪水中随波微漾。两人下半身浸在水中重重叠叠,男子头埋在女人胸前、女人一手搭在他肩头,一手按在清溪突出水面的青石上,修长手指搅按着石上点点桃瓣,落花浆泥融进流水,古怪的香盖过了花蜜甜腥——
陆双行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他是在陆家村长大的,对男女之事并非一概不知,却也没见识过画骨敢在光天化日下与人缠绵媾合。那两具白花花的肉身掩映在桃林间,陆双行按在玄刀上的手不由捂住了嘴,早也忘了藏匿足印,狂奔回了师父身边。
不过去了片刻,回来时却满脸通红、惊惶不定。谢爵也被他吓了一跳,当即拔刀起身,不料衣袖全被徒弟牢牢攥住。他顿时不解,拿眼神询问徒弟,陆双行嘴唇抿了又抿,半句话说不出口。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谢爵干脆一手夹着他一手拿刀就跑,莫名的,陆双行不肯师父眼见那画骨媾合一幕。
他记得那天自己仍是看见了画骨的容颜,果然是娇媚艳丽的脸,不及躲闪、绣口中吐出一口缠绵黑雾。谢爵反手捂住陆双行口鼻,自己同那目瞪口呆的男子似乎都不慎吸入半口。画骨身躯化作黑水流进清澈溪水,混着花泥。
他们回分骨顶的路上,师父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欲言又止又窘迫不堪的神情。几次想说些什么,都又睁大眼睛咽了回去。回到常悔斋,陆双行仍是脑海空空。谢爵在屋里踱来踱去,陆双行呆呆地问说:“师父,你中毒了吗?”
谢爵被他突然出声一惊,停住脚步愣了下,答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