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里,火炉熄了只剩几根余烬,抖动出微红光点。
夜色厚重,透过窗棂挤进来,贴在木地板上。
米悦裹着灰色毛毯,坐在窗前那把老藤椅里。
姜茶冒着热气,杯壁连着水珠。
她抿一口,眉眼顿时柔了。
虫鸣停不了,又突然密集起。
风在窗外推门,木板吱呀。
周墨从行李里拿出一把竹椅,轻轻放在她身边。
坐下时没搅乱谈话,手指随意搭在椅把上,像继续昨天未讲完的话题。
米悦低声说:“你小时候……有画过过家家吗?”
周墨抬头。
“过家家?”
“就是结婚。”
周墨的眼里月色和虫鸣一齐跳。
“画过。”
“画什么?”
她侧身,声音压得低低的。
“总有各种画法。但都会画一个家。”他舔了下唇,语气像慢慢对自己说,“如院子要有光,有她在摇晃一串风铃。”
最后一句,他看她时晃了一下视线。
米悦沉默。
炉火余灰闪动在他眼皮下,像某段不想拆开的记忆。
“那时候,”他微微一笑,“那个人还不知道是谁。但画越来越像你。”
屋里空气变得有些粘。
米悦还握着姜茶,指尖纹路被光烘暖,像一张被读过又收起的信。
她清了清嗓子。“那……那天为什么从图书馆跑出来?”
周墨偏头,看月色。
他伸出手,敲了敲窗棂。
“有种感觉。你在那幅画之外。”他顿了顿,“想见你。哪怕,就是影子。”
空气一下沉下去。
窗外虫鸣跳跃,像替他说过很多次的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口。
“你不怕婚姻?”她问得干脆。
他抬起手,把她散落在膝上的毛毯拉紧一点。
“怕。”他顿一下,“怕你有天觉得,我让你困在画里。”
她没笑,也没说话。只是把杯底的茶喝完,杯子还在手。
月光沿他轮廓流过,像画笔从灯下挤出点尾光。
窗棂影落到两人之间,像一个还未填满的轮廓。
——
藤椅轻轻晃动,像风推着旧梦走了一圈。
米悦换了个坐姿,把脚蜷在椅子上,手指摸着杯底。
指甲蹭过瓷边,发出极细的摩擦声。
周墨没催她说话,只侧着头,看着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浮动,睫毛像停了一场雪。
“我以前不敢谈婚姻。”她的声音像窗外的风,一点点渗进来,“小时候家里冷……不是没有火,是火总用来吵架,不是用来取暖的。”
她眼睛没有动,但那句话落地很重。
周墨不打断。他低头,把她放在腿上的手捧进掌心,一根一根地数她的指节。
“后来长大了。”她继续,“听到‘婚姻’这个词,心里第一个不是‘期待’,是‘设防’。像听到了危险提示。”
他握紧她的手,却没说话。
“你说你怕我觉得和你结婚是困在画里。”她扯了下嘴角,“我倒是更怕,哪天我自己把自己封进那画,画着画着,就没出路了。”
风停了一瞬。
然后她笑了。
“但你知道吗,有些时候我又特别羡慕你那样画画的人。”
他眨眨眼,“哪样?”
“明明每次都是空白纸,但你从不怕下笔。”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整个人像一只不想回巢的小猫,“你敢画世界,也敢画未来。”
“我没有那么勇敢。”
她看着窗外的夜色,仿佛那片月光能给人一点答案。
周墨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把椅子挪近了一些,两人的肩膀挨在了一起。
那一下,连风都不敢进来。
“我不是不怕。”他说,“我只是……更怕,画纸永远空着。”
他侧头看她,语气像夜色里的灯光,不明亮,但够暖。
“我怕我一辈子都在想‘如果我早一点勇敢’……那就太亏了。”
米悦盯着他的眼睛,像是第一次听见他这样说。
她声音低低的:“所以你才早早画下婚纱,画下院子里的灯?”
“嗯。”他点头,“我想好了你的位置,哪怕你不来,我也想为你留着。”
她轻轻靠过去,把头靠在他肩膀。
“以前我怕婚姻,是怕走到后来我们成了彼此的耗材。”她声音哑了一点,“像两支画笔,相互磨损,却再画不出最初的颜色。”
他侧过头,嘴唇轻轻擦过她的发顶。
“那现在呢?”他轻声问。
她没立刻答。
眼睛落在那轮月亮上。
光线透过玻璃,把她眼里的情绪都照出来。
“现在我知道——婚姻不是彼此拽着不放,是风平浪静的时候,还愿意一起撑船。”
她缓缓转头看着他,“是你划着桨,我捧着光,不问终点,只问能不能一起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