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散场。
影院门口有一排灯,不亮。
街对面小吃摊的蒸汽升起,在夜色里挂出一条条白雾。
两个人顺着江边走,谁都没开口。
米悦的外套是浅灰色,领子翻着,微风一吹,就贴在颈侧的骨头上。
周墨走在她左边,手揣进风衣口袋,一只脚踩着水渍边沿,鞋底发出极轻的“咯哒”。
斑马线尽头的红灯刚熄,路边广告屏上播的是新剧预告,光影扫过人脸,晃出斑驳轮廓。他看了眼那屏幕,又低头笑了一下。
不是开心的笑。
他们走进一条小巷,墙角贴着一张旧电影海报,角落破了口,边缘卷起。
上面那句标语半掉不掉——“不是每一次转身,都有人等你。”
米悦停了一步,侧过头。
“你刚刚……是不是没看进电影?”她语调轻,像怕打扰什么。
周墨没回头,脚步慢了下来,“看进去了。”
他说完这句,又不说话了。
他们从放映厅出来,走了将近二十分钟,连一个玩笑都没开。
这个男孩——
那个总在路灯下装作酷盖,其实眼里藏不住心事的周墨,今夜安静得过分。
江边风大,吹乱他一缕头发,他也没抬手去拨。
桥上有车驶过。路灯下的水面晃着金波。
他靠着护栏站住,低头看水,指节慢慢绷紧。
她站在他身侧,离他一个手掌宽的距离。
霓虹折在她眼里,像远山未落的雪。
“你在想什么?”她问第二次。
这次他侧过头,脸上是那种藏了太久才敢掀开的表情。
“没什么。”
三字出口,像烟火炸开之后,掉进水里的寂静。
他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支自动铅笔,转了半圈,又停住。
“……就是,”他望着她的侧脸,喉结微动,“如果有一天,我们吵架了,你不再愿意跟我说话了……你会不会——直接走掉?”
米悦没动,只是轻轻歪了歪头。
灯光从她睫毛边缘扫过,像一道没散开的光影。
她说不出话来。
那句问话,不只是问给今天的她,也是问给那个他藏在心里很久的未来。
他等了一会儿。
没等到回答。
于是笑了一下,笑得很慢——
不是好笑,是——就连这点预想,也奢侈。
“算了,”他说,声音有些哑,“我有点胡思乱想了。”
他伸手牵住她肩膀,轻轻拉着。
“走吧,回家。”
米悦没说话。
她只在他身后两步,走过那道弯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他刚站过的位置。
那盏墙头路灯斜斜照下去,把水泥地上拉出两道影子,长得像一场没说完的梦。
他们继续走。
十字路口,城市灯火开始稀疏。
路边是一家还没关门的小花店,店主在擦玻璃,一捧捧红玫瑰摆在门口,仿佛等着什么人来把它们带走。
周墨看了一眼。
没停。
也没买。
他走在她身边,手在风衣口袋里握了握,像握住一个很久没放下的念头。
他们走了很远,直到那条熟悉的小巷,门牌号都暗着,只有最后一个转角亮着一盏灯。
他先抬头,去找那扇窗——
熟悉的天台,熟悉的阳台。
他轻轻吸了口气。
“快到了。”
他说完这句,声音又低又稳,像一场沉住气的告白。
她点点头。
没有回话。
但脚步,比刚才更轻了些。
——
门轻响,锁芯咬合的声音被夜色吃掉。
客厅昏黄的壁灯开着,暖光斜洒在地板上,像一层不动的雾。
没有风,没有声音。
米悦换鞋时,身子一僵。
不是地垫上的落叶鞋印,不是茶几上没收拾的外卖盒——而是那些散落在地的白纸,一张接一张,从门口铺到沙发脚下,像是某种温柔又慎重的排布仪式。
她站住。
呼吸仿佛被什么卡住了。
周墨没有上前。
他靠在门边,手插在兜里,没说话。
地上的第一张纸,是她在大学第一年开学典礼那天,站在讲台侧影拍照的模样。
她头发扎成高马尾,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眼里藏着陌生人才能看懂的骄傲与紧张。
第二张,是她穿着一件宽松的黄格子衬衣,在社团海报前低头吃酸奶,嘴角沾了一点奶沫。
再往里,是她那年冬天为导师跑数据,累到深夜趴在图书馆三楼靠窗那张桌子上。台灯没关,书本摊开,她脸埋在臂弯里,光圈在睫毛边打下一道柔影。
每一张素描,干净,克制,却不冷。
细节被捕捉得近乎偏执:眉毛上翘的角度,手指蜷曲的姿态,连风吹裙摆的纹理都分毫不差。
最角落,是他一笔笔写下的铅字:
“她撑伞的姿势,是我见过最倔强的温柔。”
“她说话时会咬下唇角三毫米,我记了很多年。”
“如果她愿意和我过一生,我想让她记得——她一直很好。”
米悦蹲下,指尖碰到纸张边缘。
那纸不薄,摸起来微涩,像是水彩专用的高级纹理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