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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加更)肆(1 / 2)

第105章(加更)粉绸肆

一双脚缓缓走过幽深的走廊,身后的落地钟‘磕托磕托’地摆动着,他走到书房停下了,门开着,白色落地纱帘随风舞动,他的戎装整齐地在书桌上码着,上面放着军帽、皮带、勃朗宁手枪、以及所有被搜走的东西。

他走进去从雪茄桶里拿了一支点上,然后坐在大班椅上抽着,烟雾缭绕间,他看到1939年秋天的那个午后,朝天门码头附近的一条向阳的坡巷,他在吉普车上等着给联络站领取燃油补给,因头一天执行任务一夜未眠,只能靠在车座上抽烟提神。街对面的衣料店里,两个大个子青年陪着一位少女进去,少女的背影婉约,他本是不经意地扫视,不料当少女换上一袭粉绸正面撞入眼帘后,一颗心却怦然跳了一下,那是一个如水的影子,水一样的粉绸,水一样的少女。

十七岁行伍,军校的粗粝,战争的残酷,让他看什么都不过尔尔,美军俱乐部或军地联谊社的女子从未让他心跳过。

那时候,他二十三岁,首次感受一见钟情的悸动……

烟雾朦胧,他披着戎装坐在深阔的椅子里,微闭着双眼,窗纱依旧在随风飞舞,背光使得他的脸庞轮廓朦胧模糊。

门口出现一声吃惊的呼叫时,他连眼皮都没擡一下。

是仆佣上来打扫书房,看见屋中赫然有人失声尖叫着跑了。

跌跌撞撞的下楼声中,他从容地将手枪插进后腰,然后穿好外套、昂着头系好风纪扣。

走出空荡荡的别墅,外面是个响晴的春日,他看了看远山,然后向自己那辆吉普车走去,没有直接上车,而是在车旁站了一会儿,低头含着一枝烟,划着火柴点燃。有一阵风把他的额发吹乱了,他理正了才慢慢钻进车里。

留守的那位听差早在老婆的尖叫声中得知密室里的那位出来了,此时正飞快地奔向大门处去开锁,双手有些颤抖,吉普车开过来时还没有打开锁,车子就在身后静静地停着,他终于打开锁,把左扇铁门推开,又去推右扇铁门。

汽车缓缓从他身边经过,沿着广袤的山路蜿蜒而去,阳光折射在车玻璃上晃人眼,他和老婆心有余悸地目送,那车走到半山腰时忽然急刹车停在了那里,静静的,一动不动,听差和老婆的心提上了嗓子眼,然而那车停了一会后,继续开动,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山下……

*

远丞银行天津分行办公室,黄春给三爷点上烟,有句话忍不住问出口:“三爷,您对戈亚民为何手下留情?”

三爷一时未答,似乎在一分一秒地留意着壁钟的走针声。

黄春以为他无心谈论这个话题,不料他沉默数秒忽然道:“焉知不是他对我手下留情了呢?”

过一时又说:“人啊,遇大事谨慎很重要,但大事中的有些环节却不得不靠“赌”!”

赌……黄春想起海东之前所说的关于人的第二种可能性,戈亚民的第二种可能性。

一派宁静。

“海东没有电话来吗?”正在闭目养神的三爷忽然问。

黄春说没有。

片刻后三爷又问:“从北平到天津,上午只有一趟车吧。”

黄春一怔,方才明白三爷这一上午频繁看表是什么原因,三爷一直在等,在等海东的第二种可能性,等海东追随而来。

黄春五味杂陈,想到此去经年,再也见不到没心没肺的傻海东,胸口也是沉甸甸说不上话来。

*

海东坐在师傅的小院里的石碾子上,几个年幼的弟子在日头下蹲马步,他笨,小时候师兄弟练这种基本功需要两三年,他却足足得要五六年,师傅不嫌弃他,背后再怎样叹气,见了他也只是摸摸他的头。

这就是他留下的原因,看看手表,三爷他们现在从天津出发了吗?哦不,不到时候,列车是今天下午三点多的,他伸手到裤袋里摸出四张票,票是前天打电话让在天津出差的周襄理买的,当时他还没有决定留下来,所以有他和未过门媳妇以及岳父母的四张。

他摩挲着这四张票根,心被狼掏了一般难受。

海潮忽然匆匆跑进来,脚步太快,以至于看见碾子上坐着的他后,像急刹车一样才刹住。

“东哥,西门音上哪了?”

海东说不知道,除了师傅谁都不能告诉。

“你甭瞒着我了,快说,上哪了?”

到底是海东,反应总是慢半拍,话都说完才意识到,海潮又不认识西门音,找西门音干嘛。

“你干嘛!”

林海潮急,但遇上愣师哥,不把话说清楚别指望他能自动猜利索。

原来,他刚才被弄到肃奸委员会了,特务把他盘问半天,他才知道自己那天所救的女孩竟然是苏明珰,但那个姓吴的特派员知道前后情形,当天他先是被姓吴的和姓戈的叫到茶楼问话,临走说自己要去吉市口胡同找苏明珰退亲,所以他当晚出现在那里没毛病,加上此前因为他和苏明珰的娃娃亲关系,特务是彻查过林家和他个人的,所有生活轨迹都表明不可能涉嫌苏韧案,而他们在学校的走访也表明他是出了名的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所以特务们最终以一场巧合做了结论。

但让林海潮留意的是,特务在这次问询中提到了西门音,他再笨也联想到什么了。苏明珰失踪的同时西门音和三爷也同时消失,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不仅他意识到了其中关联,中统特派员更是警铃大作,他们火速派人走访,得知方丞昨天夜里同一众男女乘火车去了天津,于是电话通知中统天津站,请他们调集人马尽快寻找方丞下落并进行严密监视。挂了电话,他带着北平这边的几个人作急往天津赶。

*

方丞中午在银行吃了便饭,因为三天前就定了今天的全天会议,上午开罢,下午两点钟继续开,一直到傍晚方休。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交代,事实上,开到中途他将以临时有事为由,将会议交给分行经理去主持,而他则与黄春出发,在列车开动前一刻钟赶到车站与音音汇合。

但他没有告诉音音的是,这种计划能否顺利实施是取决于形势能否保持不变,一旦出现变数,他们便只能放弃该计划,启用第二种方案,而后者音音未必认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点钟的时候,会议按时开始了,与此同时,西门音和西门太太明珰小四儿从英租界那座宅邸的后门出发前往车站,早上与他从北平同来的妇人和学生则堂而皇之地由前门坐车离开,前往十几公里之外的飞机场。

部署已算周密,然而还是出了变数。半个钟头后,黄春匆匆走进会议室,低声说:“三爷,借一步说话。”

方丞不漏痕迹地把会议交给分行经理,然后出来。

“三爷,中统那帮家伙追来了。”

时间有限,变数难控。“他们的主力会去飞机场,不过我们这里也会被蹲守。我们按兵不动,”方丞沉着吩咐道:“不要慌,按第二方案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