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撒娇(1 / 2)

第54章撒娇

埋头不闻窗外事的时候,日子过得飞快。印象里,只记得夕阳洒落在西边的卷帘上,叫人昏昏欲睡,待醒来时,已是天色灰蒙,雨湿流光。晨昏难辨,不知今夕何夕,浑浑噩噩间,好几日的辰光已从指缝间溜走了。

温泉宫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惹是生非的人离开了,再没有一桩接一桩的怪事来打搅她。越棠一开始还很消沉,心情在尴尬、后悔、忿忿不平之间来回横跳,脑海里像装了个机簧,稍稍触碰,面上便像火烧起来一般发烫。

直到她狠狠与双成骂了赵铭恩一通后,情绪找到了出口,心绪也慢慢平复了。到现在,她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为自己开脱。

“不知者不罪。”她振振有辞,“又不是我逼着太子隐瞒身份、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理应要承担一切后果。”

双成自然和她一条心,说没错,“王妃别多想啦,有些事,这世上只有您二人知道,您闭口不言,太子更不会到处去宣扬,孰是孰非,还不是您自己说了算吗?往后呢,太子殿下做回他的储君,自有江山社稷要操心,难道还有功夫,来同您计较前尘往事吗。”

反正就是要迈过自己心上那道坎儿,其余的,都不值一提。越棠很了解自己,她向来是最不自苦的女郎,哪怕一时困顿,时间长了,总能淡忘。

她移过视线看窗外,玉树琼枝掩映着凤阁龙楼,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行宫,似乎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我想出去转转。”她忽然说,“南陂的有仙女池,我听段将军提过,天色晴好时可见五色,若往里头投掷两枚铜钱,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

她愿意出门走动,身边的女使简直喜出望外,忙传话给行宫的内管领,不多会儿,便安排得妥妥当当。往南陂去的山道修得宽绰,帝王銮驾都走得,更不必说睿王府的车驾。行宫的内侍大约是想洗刷先前办事不利的印象,路程虽短,也殷勤备下了冰鉴,渥着鲜果与新起出的熟水,一盏香饮子才喝完,车驾便缓缓停了下来。

双成擎一把绸伞,与越棠二人往深处走,约摸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绕过一个弯儿,山谷中十来个错落有致的小水塘霍然呈现在眼前。天公作美,果真一池有一池的颜色,这个是浅一层的青,那个是深一抹的蓝,尽头处则是混进神来一笔珊瑚色的碧......因为规模都不大,更显细巧精致,像是意外坠入凡间的奇珍。

“仙女的眼泪是彩色的。”两人纷纷畅想。

双成赶紧摸出两个铜钱,塞进越棠手里,“王妃快许愿。”

先前说起许愿的传闻,不过是凑个趣,心中并不很当真。可现在亲眼所见,这样不似凡尘的美景,若说有些超凡的灵性,似乎也是可信的。于是将两枚铜钱合在掌心,怀着最虔诚的心态,小声祈愿。

“愿国运昌隆,天下安定,京城无乱事,父母身体康健,阿兄仕途顺遂,我也平安享乐。愿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忙得脚不沾地,再也......再也别想起我。”

双成傻了眼,“两个铜钱只能管一个愿望吧?王妃所求样样宏大,奴婢的铜钱带少了。”既然什么都求,索性再提醒她,“王妃还可以求一求姻缘嘛。”

越棠迟疑了瞬,心说也是,反正来都来了,“那就愿天赐良缘,下一个我想要乖一点的。”

这下当真是心满意足,越棠将两个铜钱递给双成,换她来许愿。双成说:“奴婢的枇杷果核已经冒芽了,希望能顺利抽条。”

“就这?”越棠呆住了,“什么大不了的枇杷,值得你这般惦记?”

“五月末,禁中赏赐的果子,王妃还记得吗?那是白沙的御贡,出产少,等闲拿金子都没处买。奴婢偷偷攒了果核,问过懂行的匠人,处理好后,全都埋在咱们王府后花园里啦。”

她一提,越棠立刻想起来了,那枇杷的滋味确实极好。当下也认同起来,夸双成办得漂亮,“若能顺利抽条,明年便能挂果吗?”

“没有那么快,小树长上三年五载才能开花,若要果实旺盛,少说十年吧。”正因为不易,才要祈求一份好运道。

交代完心愿,就到了投掷铜钱的时候。然而越棠攥着两枚铜钱,迟迟没有动作,“如此壮美的池水,我下不了手。”于是又交还给双成,“还是你来吧,记得要心无杂念,只留下枇杷。”

双成犹豫着,“王妃的愿望多,还是王妃来吧。”可越棠再三坚持,她只得顺从,扬手一抛,两枚铜钱稳稳当当落进了带一点珊瑚色的池水里,算是圆满完成这趟行程。

一来一回,又到了日暮时分。经过飞霜殿时,越棠想起上回半途而废的汤泉浴,又动了体验汤池的心思。

“总不会再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了吧?如今行宫总算清净了,正好舒舒服服地体验一回。”

于是用过茶点后,直奔汤池而去。故地重游,内侍特意避开了上次出事的宜兰汤,安排至另一处的芷萝汤,以免睿王妃触景生情。然而就是这般不凑巧,这回越棠刚入汤泉坐稳,甚至没来得及感慨一句风清月朗,便有女使匆匆而来,带了宫门上的传话。

“可能是我福薄,命中注定与汤泉没有缘分。”越棠幽幽叹息,睁开眼,无奈地问,“你说谁要见我?”

“河间郡主,徐国公夫人。”女使又补上一句,“就是段将军的母亲。”

这就奇了,徐国公家的郡主娘娘,怎会找到她头上。越棠隐约察觉不妙,踏着石阶上岸,一边吩咐女使:“请郡主至重明阁稍候,我收拾完后,即刻过去。”

细论起来,陈王与先帝爷分属堂兄弟,到了河间郡主这一辈,更加岔出去一层,与宗室正枝的关系并不算亲近。这种半生不熟的亲缘最不好把握,越棠心里没底,谁知见了河间郡主,竟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打眼一瞧,郡主便如京中每一位保养得宜的高门贵妇,四十来岁,脸架子很端庄。可一旦动起来,立刻就显出不同了,郡主的神色很生动,每一分的开心与不开心都写在脸上,说话也直来直去,丝毫不掩饰。

“原本不好打搅王妃,可我如今是走投无路,家里上上下下几十条的性命,全仰赖王妃施援手了。”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越棠大惊失色,“我人微言轻,实在当不起郡主这样重的嘱托。”郡主紧握着她的手,她尝试抽开,却抽不动,无奈之下说,“郡主别着急,您有什么难处,先慢慢地说与我听。即便我帮不上忙,也会尽力为郡主出主意。”

郡主虽着急,口条却很清晰,很快把事情说明白了。原来她此行是为寻自己那幼子而来,昨日出京,连夜赶路,好容易到了会昌营,主帅却不在营中,衙门后院住处空空无人,问营中士兵,也没人说得清楚所以然,只知道近来中郎将常领人上行宫去。郡主没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来温泉宫叩门,可儿子还是杳无音讯,走投无路,唯有向睿王妃探探下落。

“王妃不知道,近来不知哪来的风声,说太子殿下还活着,闹得人心惶惶。更闹心的还不是这个,前阵子我儿写家书,其中提及了好几桩公事,皆与鄞州有关,话里话外的,还暗示我向兴庆宫贵妃透露一二。我当时觉着莫名其妙,后来京里开始传太子的消息,这还得了么!我再三思量,始终放不下心,这才想着去会昌,非得见上我儿一面,把话问清楚才行。”

原来是这么回事。越棠很理解郡主的心情,设身处地想想,单从郡主的角度看整件事,段郁的行为,确实像在替兴庆宫谋夺储位,甚至不惜将全家拉下水。

而越棠是知道些许内情的,起码比郡主知道的多,太子殿下确实还活着,段郁也是太子手中一把忠诚的刀。虽不知道他们具体的筹谋,但她清楚,段郁非但不是乱臣贼子,此役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一跃成举足轻重的太子党。

郡主是爱子心切,可越棠却拿不准,该不该把事情透露于她。段郁走了好几日,如今也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密谋密谋,若泄了密,谋还能成吗?先前他们都将计划瞒着她,可她哪怕再讨厌太子,说到底,还是希望他能正本清源、拨云见日的。

“郡主不必担心。”越棠犹豫再三,终究是没吐露实情,“段将军深明大义,忠于朝廷,忠于百姓,他绝不会行悖逆之事。”

这话说进了郡主心坎儿里,她拍着越棠的手,感慨万千。

“也不瞒王妃,我那郁哥儿离家多年,全靠家书传信,如今都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但毕竟是我生的儿子,我知道他,那小子心性磊落,根骨正,大是大非上绝对拎得清。我原是一百个放心的,可带兵的人,总是容易犯忌讳,只怕一个疏忽,稍稍踏偏一步,小错也酿成大祸了。”

说到激动处,郡主停下来,缓了口气,越棠忙捧起茶盏递过去。可郡主压根顾不上喝,眼巴巴地瞧着越棠,非得讨一句准话才好。

直爽与冒犯,有时候只在一线之间,郡主一味强迫她表态,越棠忽然就有些不快。她不动声色地拂开郡主的手,扬唇笑了笑。

“要是郡主当真对段将军一百个放心,今日就不会来会昌营了。有什么话,不能派人传信来问吗,不过多等上一日的功夫,郡主却非要当面问将军,不就是因为万一是最坏的情形,可以早一日拦住他吗?”

阴阳怪气的一番话,越棠说完其实就后悔了。她很欣赏段郁,郡主也并非针对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郡主的心急情有可原。罪过罪过......百忙之中,越棠不忘自我谴责,近来她的脾气仿佛是不如从前端稳了,一口气都不能忍,是因为没人管束的日子过久了,变得得意忘形、随心所欲了吗?

而直来直去的郡主,听了她的话竟没反驳,怔了怔,旋即苦笑起来。

“王妃年轻,见事却这样透彻。没错,我当然也怕,万一那小子真被猪油蒙了心,打算做什么离经叛道之事,我必得尽力阻止他,总不能因他一个连累全家,谁知还是来晚了些,我竟找不到他。”郡主无可奈何地摇头,“我来求见王妃,也是有私心的。”

越棠挑了挑眉毛,“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