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二十九章“管好你的人”
“嗯?”封易初身形一滞,清冷的面庞瞬间染上一抹薄红。他向来沉稳,此刻却有些手足无措,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千提点了点头:“我想抱着你睡觉,像你喝醉的那晚一样,可以吗?你不是说,睡在一起叫圆房吗?我想与你圆房。”
封易初哑然失笑,脸上的红晕迅速消散。
他就知道,她若不是理解错了,也断然说不出这般荒唐的话。
“勉为其难。”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又道:“不过这话,你以后不许给别人说。”
“嗯!”千提眼眸明亮几分。
双手轻轻环上他的腰,脸颊紧紧贴近他的胸膛。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烟花味,耳畔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二人在被窝里相拥,岁月静好。
秋风轻轻拂过窗棂,发出细微的呜咽,千提缩在他怀中,直至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缓慢,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几缕光芒透过床前薄纱,温柔地落在他脸上,他双眸轻阖,精致的五官上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仿若在云层中闭目养神的谪仙,不然丝毫尘世烟火。
千提缓缓伸手,指尖轻颤着触上他的脸庞,又似乎怕将他惊醒一般迅速弹开。
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搬了张板凳坐在床边。
随手取件他平日常穿的衣服,套上绣绷,丝线穿过银针,于衣上穿梭。针脚延伸,不过须臾,一朵栩栩如生的菩提花徐徐绽放。
“原谅我心存私心。”千提扯断最后一根丝线,将衣服摆在他枕畔。
如果此行她真的无法平安归来,但求往后的日子,他看到这朵菩提花时,有那么一瞬,心中想起的是她。
她坐在床沿看他,指尖缠绕着他一缕墨发,温柔把玩。
“你说,我若是死了,你会喜欢上别的姑娘吗?”
“不会。”封易初陡然睁开眼睛,双眸宛如寒夜中星辰,清冷明亮,没有丝毫刚睡醒的朦胧。
千提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下意识捂嘴,声影也不自觉拔高几分:“你……你醒了?”
封易初不紧不慢地坐起身来,衣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却未沾染丝毫凌乱。他直直地看向她,神色平静,声音清冷:“从未入睡。”
“啊……”千提脸上“唰”地一下泛起红晕。
那她方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岂不是都知道了?
几缕墨发垂落在封易初脸颊旁,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薄唇轻启:“今日为何突然说这种话?”
千提被他瞧得窘迫,微微别过头,避开那让她心慌意乱的目光。双手不安地搅动着衣角,犹豫片刻后,她才寻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就是突然想起从前在话本子上看过的故事。一个男人,他夫人病故了,离世时,他哭的稀里哗啦,说着忠贞不渝,可没两天就和别人好上了……若我又日不在了,你可不能与别的姑娘好,不然……我的魂魄飘回来看你的时候,会很难过的……”
“你如今才多大,哪有那么容易死?未发生的事情,顾虑这么多做甚。”封易初无奈地摇头。
“可若是……”千提抿了抿唇,垂下头去,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带了些哭腔:“若是国师那狗贼将我抓回去弄死了呢……到时候我连个全尸都留不住……你……你可不能喜欢别人……”
“……”封易初一阵沉默,还未弄清楚她究竟在想什么,又见她搅动着手指,自顾自道:
“算了……我……我总不能真牵制你一辈子。活着的时候不能,都死了,就更不能耽误你了……三年,我若死了,等我三年可好,三年……我死后三年,不得另觅新欢,行吗?”
封易初无奈摇头,实在不明白她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她的思路好似与旁人不大一样,有时前一秒想着这个,下一秒又想别的东西去了。
思绪之跳脱,实在罕见。
日常所做之事,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比如三年前,景秋来寻他,说她一人溜出去玩,深夜未归。他寻到她时,她正在山中摘着路边的黄栀子。一颗一颗的用衣服裹着,直直装满了一兜,连裙子被染成橙黄色也全然不顾。
看见他过来,她全然没有半分“自己失踪了让人担心”的自觉,反将黄栀子内的汁液挤出,在脸上点了两个小点,说是被毒蛇给咬了,让他帮她将毒血吸出来。
且不说这黄栀子的颜色与血像不像,更不谈这话本里常写的“吸毒血”究竟有没有用。谁家蛇能蹦这么高,一下咬她脸上去?
思及此处,他无奈地摇摇头,嘴角荡起一抹浅笑。他下意识擡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刚要触碰到千提到发顶,却被她侧身躲开。
“我没烧坏脑子。”千提脸颊微红,带着几分嗔怪。
封易初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后缓缓放下,眉头轻皱,上下打量她:“那你?今日可是摔着了?”
千提气得跺脚:“我也没将脑子摔坏。”
“那今日怎的这么奇怪?”封易初沉眸思索,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片刻之后,他得出结论,许是千提一人在此处待了太久,实在孤独,如今才这般,总想些伤心事。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柔和下来:“今夜想吃什么?”
“随便炒个青菜便可。”千提被他问得泄了气,转过头去,下巴指了指门外,道:“今日本想着给你煮面来着,外边都买好了,若是不做,放着也怪浪费的。”
封易初眉峰轻挑,“你就不想吃点好的?”
“你有钱?”千提转过头来看他,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在米铺,便找凌昔要些银子来着。她荣华富贵了半生,如今没几天可活了,反倒要过些清贫日子。
不过,若真的可以,她倒希望一辈子如此。只要他在身边,野菜糟糠也比得过山珍海味。而且……他也不会真让自己吃野菜糟糠。
“谁说是我花钱了?”封易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薄唇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极淡淡笑意。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手指轻轻穿过她的指缝,牢牢扣紧了她的手。
“我带你去蹭饭。”
“诶?”
千提被这突如其来的牵手弄得有些羞涩,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却已拉着她往外走。
经过院门时,她匆忙将挂在一旁的斗笠戴上。白纱丝滑垂下,又随着她的动作舞动,轻轻擦过两人紧扣的十指。
秋风裹挟着落叶簌簌飘落,为道路披上一层枯黄的外衣。长靴自其上踏过,发出阵阵沙沙的声响。
直至他牵着她到了一处朱门大户前,千提昂着脑袋,瞧见高悬牌匾上“黎府”两个烫金大字,想起那日他交给她的丞相府令牌上的姓氏,瞬间吓得花容失色。
“阿初……不如你一人去吧,我就先……”她声音发颤,满心怯意,话未说完,便猛地转身,想要逃离这般是非之地。
绣花鞋踩在满地黄叶上,才迈出两步,腰间忽然一紧。封易初长臂一伸,已将她揽腰抱起。
斗笠落在地面,少女的面容于阳光中展露无遗。
“怕什么?”他朝她凑近,轻声呢喃。
温热的气息轻轻洒在她耳畔,带来一阵酥麻感。
“阿初,放我下来!”千提又羞又急,脸颊涨得通红,下意识捶打他的胸膛:
“丞相认不认得我,我不清楚。但那位顾尚书,我的婚事流程一开始是由他安排的,若真见了面,他定能认出我。他们是你的朋友,却也与国师是同僚,未必会帮你隐瞒此事。”
封易初不接话,继续抱着她往里走。
千提在他怀中挣扎推搡着,却只如蛛丝上的蝴蝶,越挣越紧。几番试探无果后,她终于放弃了一半,只能慌乱地将脸埋进他怀中,一心起到着能蒙混过去。
揪着他衣襟的手微微颤抖着,指尖泛白。
他抱着她迈入丞相府大门,轻车熟路前行,衣角于飒飒秋风中舞动,沾染几缕桂香。
庭院中,老树下,慕云琛正在练剑。
黑色劲装傍身,利落的马尾随着动作肆意飞扬,他脚下步伐灵动,似行云流水,又暗藏章法,每一步都踏出秋风扫落叶的利落感。
手中利剑寒光闪烁,挽出的剑花仿若银蛇乱舞,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一个旋身,剑随身动,带起的劲风将地上层层树叶激起,盘旋在剑尖。
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两抹身影,他下意识回眸,目光落在封易初身上的刹那,手中的剑哐当落了地。
为催情香这事,他躲了这么多天,如今封易初终于找上门要灭他口了吗?
慕云琛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匆匆将剑捡起,被在身后。他悄然后退两步,目光与封易初的相接时,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转身,足尖点地,他正要逃离现场,一道清冷而熟悉的声音恰在身后响起。
“站住——”
好似一道无形的屏障立于身前,让慕云琛的脚步停下。
他僵立原地,片刻后缓缓回身,脸上扯出一个尴尬而带着些讨好的笑容:“易初……”
嘴角不自然抽搐着,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这笑容极不自然。
他擡手挠了挠后脑勺,正琢磨着要如何解释那日自己将催情香交给千提这事,忽听封易初道:
“千提受伤了,你帮她瞧瞧。”
见不是来找他算账的,慕云琛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这才敢正眼打量着这如胶似漆的两人。
探寻的目光自二人身上扫过,封易初着一袭月白色踏过秋色朝他走来,往日如古潭秋水般幽深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关切之意。
少女任由他抱着,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精致的面庞尽可能地埋进他怀中,却还是能看见她面颊侧边的一抹绯红。
慕云琛收回视线,正色道:“可是腿受伤了?”
“手。”细碎的发丝在秋风中轻轻飘动,封易初抱着她走近,解释道:“烫伤了。”
“那你抱着她做什么?”
“……”周遭的空气好似瞬间凝固几分,封易初沉默一阵,而后缓缓眯起眼睛,声音带着几分冷冽:“我乐意,你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