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一拳砸在地图旁的案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烛火都跳动了一下。“可是……可是如今……”
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力感:“曹操携官渡大胜之威,挟天子以令诸侯,兵精粮足,猛将如云。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于禁、乐进……哪个不是百战宿将?其麾下青州兵更是骁勇善战。反观我军……”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从宪和先生、子仲先生脸上扫过,最终落在我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云长、翼德虽勇冠三军,可双拳难敌四手。我们有多少兵马?不过数万,且多是新募之卒,训练不足。粮草呢?子仲,你最清楚,仅凭徐州一地支应,又能支撑多久?去岁水患,今岁初又有旱情,府库早已捉襟见肘!”
子仲先生面色一黯,低声道:“主公所言极是。徐州疲敝,去岁存粮本就不丰,若再起大战,恐怕……难以为继。而且,城中一些士绅大族,见曹军势大,已……已有些人心浮动。”
主公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守土保民……这是我对徐州父老的承诺,是我刘备立身之本。可如今,曹军压境,强弱悬殊,若强行死守,玉石俱焚,岂非又要陷万千百姓于水火?这……这叫我如何抉择?如何面对徐州百姓的期盼?”
“难道……难道真要弃了这片土地,再次如丧家之犬般流离失所?”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甚至是一丝绝望,“可若弃之,徐州百姓又将如何?曹操的手段……我信不过啊!”
这一刻,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主公内心的煎熬。他不是一个纯粹的政客或军阀,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仁德”与“责任”,既是他凝聚人心的力量源泉,也是他在面对残酷现实时最痛苦的枷锁。他渴望保护每一个人,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如此渺小。这种“想要”与“不能”之间的巨大鸿沟,正无情地撕扯着他。
宪和先生打破了沉默,他难得地收起了平日的戏谑,沉声道:“主公,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为今之计,一是尽快查明曹军动向,二是……主公需早做决断。守,如何守?是据城死守,还是诱敌深入,寻机决战?若不能守……又该往何处去?荆州刘景升(刘表)?还是江东孙伯符(孙策)?”
每一个选择,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和牺牲。
主公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地图,眼神在徐州的各个城池间游移不定,充满了血丝的眼眸深处,是深深的疲惫、焦虑,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茫然。
我站在厅中,看着眼前这位名满天下、被无数人寄予厚望的汉室皇叔,心中亦是百感交集。玄镜台的推演给出了冰冷的结论,但真正做出抉择、承担后果的,却是眼前这位忧心忡忡的主公。我知道,无论他最终做出何种决定,都将是一个无比艰难,甚至可能让他背负骂名的决定。
夜风似乎更紧了,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远方传来的哭泣,又像是战争巨兽迫近的沉重呼吸。承德堂内,烛光昏黄,映照着主公紧锁的眉头和众人凝重的脸庞,忧思如墨,沉沉地晕染开来,将这皇叔府邸彻底笼罩在一片名为“困境”的阴影之中。我知道,一个不眠之夜已经降临,而更艰难的抉择,还在等待着黎明。